好消息传来的时候，陈兹方正在抖音直播卖伦晚脐橙。这种皮薄多汁的橙子是三峡河谷的地理标志产品。他用刀把果皮绕着圈削成长条，露出晶莹无络的果肉，一口咬下去，汁水迸溅，引人垂涎。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和平常的水果带货主播无甚区别。不同的是，陈兹方用的是脚，因为他没有双臂。

直播中，有朋友告诉他，今年的“中国青年五四奖章”名单出了，全国一共34个人，他是其中之一。他激动地和网友分享了这个消息。有网友说：用脚带货带出国家奖项，你简直就是奇迹！

“兹方帮帮我”

在不少人看来，陈兹方的这双脚厉害，但他带货的本事更厉害。

“兹方帮帮我。”2020年7月，一位素不相识的重庆大姐在抖音找到陈兹方，希望他帮忙带货自家的梨。大姐是位身高一米一的“袖珍人”，为梨子辛苦操劳一整年，却因疫情遭遇滞销，急得团团转。大姐寄来的样品确实不错，陈兹方答应下来，二话不说便赶往当地。一周后，一万多斤梨子在抖音电商销售一空，他分文未取，只接受对方请了一顿火锅。火锅吃了几百块，陈兹方说，太贵了，“我心疼她的钱”。

在这些走投无路的残疾朋友身上，陈兹方能看见曾经的自己，他总希望拉他们一把。今年3月，一位本地大哥找陈兹方帮忙卖血橙。大哥20多岁时打工摔伤脊椎，终生无法站立。陈兹方在他家的果园里做了3场抖音直播，卖出4万多元血橙。为了销售效果，他中午不下播，大哥的父母就把午饭送到果园里给他吃。橙子卖完了，陈兹方依然没得一分钱，但“多了个兄弟”。

更多时候，他帮人带货不仅不拿钱，还会倒贴。有一次，一位60多岁的乡亲围观他直播，对带货的真实性半信半疑。陈兹方说：“我明天给你试试。”就把乡亲家4000斤橙子拉走了。乡亲回家想想怕他卖不完，一个人吃那么多橙子“吃伤了”，第二天又来问他。陈兹方说：“你那点橙子哪够卖呀，3小时就卖空了。”他给乡亲结了钱，破损退货都是自掏腰包。他说，他不想把乡亲牵扯到售后环节，怕他们嫌麻烦，下次不愿参与。“我看似亏了，实则赚了。赚到的是乡亲们的信任，是自己的尊严。”

在此前十几年里，“尊严”对陈兹方来说，一直是个稀缺品。

“不会笑的妈妈”

32年前，陈兹方出生在湖北恩施大山里的一个贫困家庭，上天对他仿佛格外残忍。他天生无臂，9个月时父亲脑中风去世。“怪物”“灾星”“克父”……闲言碎语在乡间流传。这是一个不被祝福的孩子，周围人都说，他活不了多久，甚至劝母亲将他送走。

母亲咬牙把他留了下来。稍微长大一些，他发现自己上半身“光秃秃的”，和别人不一样。懵懂的他不明就里，总以为睡一觉起来就能长出双臂。他想和同龄人玩耍，但小伙伴能跑能跳，自己却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头上的伤疤见证了站立的过程。陈兹方依然记得，4岁的他磕得头破血流，终于就着椅子，用下巴和上半身支撑自己站了起来。妈妈看见这一幕，冲过来抱着他又哭又笑。在此之前，他每天见到的都是母亲的泪眼。他以为他的妈妈不会笑。

但命运没有就此对他网开一面。5岁那年，两个邻村的骗子以办残疾人证为由，从母亲手里骗走了陈兹方。他被迫一年四季裸着上半身，跪在全国各地的街头展示残疾，成为骗子的行骗工具。乞讨生活维持了两年，直到母亲以绝食相逼，骗子才将他送回。这段经历给年幼的陈兹方带来难以磨灭的印象，他说：“这些人不把我当人看，但我更要活出个人样。”

回到家乡的陈兹方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他苦练一年，用脚写出了自己的名字，这三个字让他坐进了教室。因为赶不上进度，下了课，别人跑出去玩，他就在座位上用脚补作业。小学时期，他曾连续三年考取全校第一。

学业的优秀让陈兹方短暂地看到了希望，但由于生活不能完全自理，他只勉强读到初二。辍学回家后，陈兹方三天三夜没有吃饭。在这个16岁少年的心中，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已经断绝，他的世界再次充满绝望。

“我不是弱者”

他还有什么出路呢？有人建议他“去政府门口躺着”，以他的身体条件，大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救济。但颓丧的陈兹方依然没有忘记，自己想要的，是“有尊严的生活”。

他重新振作了起来。“凡是别人能用手做到的，我都要用脚做到。”一次次破皮流血，发炎溃烂，陈兹方用了两年时间，练成了现在人们看到的这双“无所不能”的脚。他学会了用脚洗漱、穿衣、做饭、干农活，甚至可以为母亲缝衣服、剪指甲……他的信心一点一点回来了，下一步，他要靠双脚创业，不当一辈子依靠母亲和哥哥的“废人”。

最早，他上山挖天麻。别人用手挖，他跪在地上用脚刨。天麻一个卖几块钱，季节对的时候，一天可以找几十个。那时候，陈兹方经常睡在山里，一待一整天。然而一年下来，他只挣了450块钱。

眼见这条路走不通，他又开始寻找其他商机。2008年，猪肉市场行情大好，一头整猪可以卖3000元。陈兹方又开始养猪。刚学着割猪草时，他常常割到自己的脚，带回来的猪草总是沾着血。辛苦了一年，猪出栏时，猪价却大跌，陈兹方非但没有挣到钱，还亏了4000多元，相当于全家一年的收入。

“一天到晚就想瞎搞，连手都没有还搞啥？”伴随着创业失败的还有不绝于耳的质疑声。为了安慰陈兹方，在外打工的哥哥攒了两个月的工钱，给他买了一部智能手机。没想到，手机给陈兹方打开了互联网的大门，让困在大山中的他第一次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他用20天学会使用电脑，加入了电商创业的大潮中。第一年缺乏经验，他又赔了6万元。这时，有商家看中了他的残疾形象，表示要“包装”他，开口就允诺给他200万。这件事在当地轰动一时，甚至上了新闻。

“包装”的提议让陈兹方想起小时候被迫乞讨的日子，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不是弱者，我不需要同情。”后来，在央视的节目上，记者问他知不知道200万现金有多少，他笑着说：“大概可以装满我背猪草用的竹篓。”

“隐形的翅膀”

很多人难以想象，陈兹方怎样才能拒绝那200万元的诱惑。但在他身上，发生了太多超越想象的奇迹。现在，一天之内，陈兹方需要用脚敲击键盘15000次、发送消息500条、扫码280次、搬运箱子180件、接打电话60次、打包装盒60个……传统电商事业走上正轨后，他又抓住了短视频和直播的风口，在抖音一年吸粉百万。

在抖音，人们看到了大山深处这个自食其力的无臂青年，也看到他以一己之力爬到3米高的橙子树上，顶着40度的高温为乡亲带货。人们惊叹他那双比手还灵活的脚，更佩服他永不服输的精神。

通过他用双脚举起的镜头，更多人看到了大山里的好货。“高山的洋芋，低山的苕。”鄂西连绵的山间盛产粉糯的高品质土豆，却因信息封闭常年销路受阻。以前，村民卖不完的土豆只能自己吃，自己吃不完的喂猪，猪吃不完的只能扔掉，一年扔十几万斤土豆是常事。如今，订单哗哗地从山外飞来。近两个月，陈兹方已通过抖音电商卖出39万元农货，帮助50多户家庭创收。乡亲们的钱袋子鼓了，都打心眼里感谢他，争相把自己家舍不得吃的好东西送到他家。

陈兹方知道，乡亲们看到了“希望”。这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现在，他想把它带给更多人。

今年，他准备把生意的重心转移到抖音电商上来。在他看来，抖音的兴趣电商机会很大，前景广阔。通过实时画面，人们可以看到“真实的农产品，真实的采摘、收割、加工过程”。

现在陈兹方直播的时候，依然会有不熟悉的网友问他：“你的膀子哪去了？”他咧嘴一笑，答：“你看不见的，我的膀子已经变成了隐形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