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万元支撑的有意思人生
“北京注册的民间独立小剧场不到10个,上海1个,其他城市如重庆、成都、武汉等一个都没有”
最近5年里,每逢夏天,南锣鼓巷都会有一个戏剧节。主办者和出资人是王翔——蓬蒿剧场创办人。
蓬蒿剧场就在南锣鼓巷附近的东棉花胡同,四个白色字体嵌在正方形的蓝色铁皮上,与房屋几乎等高。
黑色T恤上印着白色的“有”或者“冇”,年轻的面孔们正在彩排。这是中央戏剧学院戏文系2012级《戏剧构作》课集体项目。
前一天,这里上演了中国、以色列合作的《雪夜》。端木蕻良的这部小说,首次以戏剧的形式表现出来。
上午王翔是牙科诊所的医生,下午跑到东城区当起了场主。晚上8点多,在别人的提醒下,他意识到自己还没吃晚饭,但要“赶紧去申请北京市文化局的一笔几十万元的项目基金”。
之所以被定义为小剧场,主要看座位数——通常300座以下,而小中之小、座位数少于100的,又称为黑匣子剧场。
德国柏林世界艺术文化中心原艺术总监柯汉思曾评价说:“蓬蒿剧场在国际上的影响力已经超过了一些大剧院和大剧团。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剧场?如果到了蓬蒿就明白了。”
可眼前,剧场租约即将到期,2000万元的资金缺口还没着落。
70万元支撑的有意思人生
1985年的一部话剧作品《和氏璧》,让牙医王翔被戏剧的魅力感染。他认为“戏剧是艺术的最高表现形式以及能力”,与电影不一样,“人与人之间需要面对面的相遇”。
结果一直到2008年,在北京奥运会的氛围之下,他终于签约了东棉花胡同35号一个6户人家的四合院。
周围遍布首都剧场、国家话剧院实验剧场、中戏逸夫剧场、中戏黑匣子小剧场、中戏北剧场等剧场。“作为城市的中心空间,要有自己的文化。”王翔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那时北京最热门的三个小剧场是人艺实验剧场、东方先锋剧场、朝阳9个剧场,都有国营色彩。
用120万元个人资金进行保护性改造之后,蓬蒿剧场正式建成。
四合院前后共400多平方米、110个座位,主要空间分为剧场、咖啡馆。重头是戏剧演出,咖啡馆用于举办沙龙、研讨会等。
注册时他曾想成为民营非营利组织,“但是对于戏剧类文化组织没有这样的细分”,蓬蒿剧场只能是“企业”性质。
7年过去后,房租从当初每年的24万元,经过30万元、60万元,涨到了93万元,还有每年作品制作费四五十万元,10多个员工的薪酬三四十万元,水电及办公成本二三十万元等。
但是开业至今,每年最低30万元、最高50万元的票房收入一直没什么变化,“这是蓬蒿剧场唯一的收入。”王翔说,因为不走商业路线,“每年需要补贴70万元”。
蓬蒿剧场80%的剧目不需要交付场租。或采用场制合一形式,由剧场投资、出品;或采取剧组制作、剧场监制,然后对票房分账。
这70万元补贴来自王翔的三个牙科诊所,“我有两个诊所在西城区,一个在海淀区。一年流水有200多万元,利润全部补到了蓬蒿剧场。”王翔说,“这倒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生。”
蓬蒿剧场的邻居、北京圆恩空间执行长刘文华对本刊记者说:“很多人说蓬蒿剧场是北京的骄傲,我却认为是一种羞辱。70万元,不过是700个人每人拿出1000元、7000个人每人拿出100元。现在却要王翔独自支撑。”
前些年,因为牙医们联合抗议,王翔才舍得拿出60多万元,为诊所添置了一台新机器。
区政府出手
2010年,时任东城区交道口街道工委主任的李铁生找到王翔,提出想做一个吸引游客、提升旅游品质以及精神生活品位的活动。第一届“北京·南锣鼓巷戏剧节”当年举办。
这一年,作为主办方的北京市东城区政府支持了10万元。2011年是80万元、2012年120万元、2013年150元,2014年原本预算180万元。
“区政府看到了戏剧节的效应。除了孟京辉的青年戏剧节外,南锣鼓巷的戏剧节可以说是中国第二大戏剧节,有那么多国际舞台剧组织都来参加。”王翔说。
不过,2014年区政府缩减开支,投入猛降至50万元,这时距戏剧节开始只有两个月。而不远处的民间剧场木马剧场也搬离北京,让王翔顿生“孤单无助”之感。
老一辈艺术家蓝天野、王育生、朱琳、童道明、罗锦鳞等联合发起了《支持第五届“北京·南锣鼓巷戏剧节”倡议书》,王翔也发起了“众筹”。前者因蓬蒿剧场的“企业”性质,不能接受捐赠;后者收效并不显著,一共筹得60万元。
为了让戏剧节如期举办,王翔准备卖掉翠微路附近的房子。结果接到新东方英语学校副校长徐小平的电话,徐小平拿出了70万元。
赞助人的感谢名单中,除了徐小平,还有一些老艺术家和王翔牙科诊所的同行。
“今年的戏剧节,因为资金不够,原本不可能举办。但东城区政府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把剧场的一部分改为图书馆,同时租场地供街道退休人员跳舞,一年补偿租金45.5万元,租了5年。”王翔说,“一个区级政府能做到这样,真难为他们了。”
2000万元的可能性
虽然租房合同签到2016年8月,但房东想在2015年底就结束合同。这处院子市场评估价3000万元,王翔衡量了自己能动用的全部个人资产,“只有1000万元”。
要么发动朋友买下房产,租给王翔;要么找到企业家购买房产,再建立租赁关系;要么高息贷款。
王翔说,自己没想过更多,“只是经济的问题,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保住它”。
他有些固执,绝不考虑搬迁到房租便宜的地方。因为“如果在一个城市的中心空间,这个剧场都无法生存,到了边缘地带肯定就夭折了”。
东城区政府也希望能有所作为,但蓬蒿剧场既不是事业单位,也不是民营非营利组织。
“想明白,去坚守”,是王翔2015年6月5日在第六届“戏剧节”上的致辞主题。它被做成了易拉宝,白底黑字,瘦瘦长长地放在剧场里。
刘文华有些忿忿不平:“是作为首善之地、文化中心,我们就看着一个装了6个心脏支架的牙医独立支撑着中国最好的独立剧场和最前卫的国际戏剧节,享受着丰富多彩的戏剧大餐,却难有贡献,于心何忍?”
蓬蒿剧场民间建设、民间经营、正式获得社会公演资格的第一个独立剧场,这些年来,上演200多部作品、2000多场戏,独立出品了20多部戏。
“北京注册的民间独立小剧场不到10个,上海1个,其他城市如重庆、成都、武汉等一个都没有。”这是2013年王翔调研的结果,“2014年北京地区增减持平,其他地方没有增加。”
2010年2月,北京市东城区政府成立了戏剧建设促进委员会,又出台了“关于戏剧发展公益补贴资金管理办法”、“关于戏剧产业发展引导资金管理办法”等政策。
尽管政策持续不足,但那时王翔真的感觉“文化发展的春天来了”。
蓬蒿剧场并非独自面对困境,中国非营利性小剧场的生存境况约略如此。王翔觉得,目前阻碍戏剧文化发展的主要瓶颈在于剧场数量,如果没有国家级财政立法层面的政策支持,经营性质不能变更为非营利,数量很难上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