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特色与线下线上零售业的历史进程
特色的土地管制,把家乐福沃尔玛等实体零售巨头逼成了搬砖工,电商则捡到了额外的机会和收益。餐饮、健身、教育、医疗等线下交房租和线上买流量两可的行业,也可参考。
09年底时我在某个PE机构当临时工,有次隔壁的同事们讨论一个连锁零售的项目,我插了段话,大概意思是:
产业兴衰是一波一波的。80年代什么都缺,那先砸产能的厂家胜出;90年代生产线多了,那先砸品牌的胜出;品牌太多时,渠道就开始割肉了。传播渠道比如央视广告部就大发其财,销售渠道比如苏宁国美,高速增长期正好也是很多地方国有家电企业们正在比拼贷款、GDP和增值税的时候,属于送上门来收割;但到了每个品类只剩三四个玩家时,渠道就没这么多油水了。
当时没有接着往下推理:渠道多了怎么办,是被地主收割吗?好像美欧并没有。然而几年后的走势显然与海外经验和模型完全不同。值此用地指标跨省流转松动、土地管理法和房产税即将修订之际,梳理一下这个话题吧。
1)中国的实体零售业确实是被地主收割了。
根源在于中国特色的农地保护和开发管制,尤其是2006年“耕地红线”提出以后。不过要搞懂“特色”,首先要大概知道什么是“正常”,否则可以视为对“中国特色”一无所知。
很多人听说过那个段子,麦当劳公司是全球最大的地产上市公司,知识储备更多的话,还能讲出那位天才的财务搭档,怎样发明了“用加盟费买下地皮后建店,再租给加盟者经营”的财技创新。确实,连锁快餐,或者连锁商超,毛利率都很薄,所以租金归股东还是归地主,对企业价值和发展潜力,影响巨大。至于资金压力,倒是有加盟费或者供应商账期能帮助缓解。
如果在一个国家买地建店非常容易,你不卖有人卖,这个镇子没人卖就换下一个,那选址、谈判、买地、建店就很便宜。开店后就变成局部的流量中心,流量价值自己全得,无需盘剥消费者或者克扣股东分红来支付地租。这种根据地通常也不会有竞争对手来搞两败俱伤式的焦土抗战,因为太损毁资本价值了。
但是,如果选址买地太难太贵,只能租,那零售商可就太累了。因为实体零售行业整体而言可以看作是业主的打工仔,谁交租或者引流相对少,谁就早晚会被开除。
搜了一下营收500亿美元以上的世界零售巨头们,扣除电商和药店,其中美国7家(沃尔玛接近5000亿美元、COSTCO、 Kroger、 家得宝、Target、Lowes、 Albertsons ),德国5家(Schwarz、 Aldi、麦德龙、Edeka、Rewe ),法国家乐福和欧尚,英国Tesco,荷兰和澳大利亚各1家,日本两家,分别是佳世客和711的母公司,零售额刚刚过500亿美元。再往下是韩国乐天、苏宁电器和香港屈臣氏,200亿美元左右的营收,只能排到全球四五十位。
这就有趣了。论GDP的话,仅日本就接近法国英国之和,比德国高出3成来,但整个东亚在零售连锁前50强里只有5家,而且5家销售额之和还不如沃尔玛一半。这可不是沃尔玛掌握核心科技,其他人太难模仿。
而恰好,东亚也是农地保护最严苛、开发限制最繁复、社区规划自主权最小的地区,像麦当劳、沃尔玛那样拿到很多便宜的生地,再做成自有的流量中心,这种成功模式在日本、中国、韩国、台湾都很难复制。
换句话说,做零售连锁生意的话,投胎在美欧是地主的命,投胎在东亚就是搬砖的命了。
2)东亚的农地保护迫使所有人更多的给地主搬砖。
零星说过多年了,这里汇集重复一下。首先是公司和就业人口过度的向中心城区集中。东京汉城香港台北的集聚程度,远超过纽约巴黎和柏林。在农地保护没那么严重的地区,公司规模大到几千人了,一盘算写字楼租金太贵,很容易就挑选一块便宜的空地,买下另建总部,比如苹果、亚马逊。而日本韩国台湾的公司就通常要忍受更高的租金呆在市中心 – 便宜地皮太难搞了。
然后这又导致一系列的东亚特色。企业和工薪阶层付了更多地租,创新研发投资与薪酬消费都相对更低一些,结果普遍成为资本输出国。如果扣掉卖石油的沙特,和托管全球富豪财富的瑞士,那么中国、日本、韩国、台湾、香港包圆了世界外储的前5名,或者世界外储的接近一半。够变态吧?所以土地制度不改,贸易顺差怎么停的下来?
同时这5个经济体也是全球生育率最低的那几个。公司、就业机会和年轻人相对更集中于城市,花更长时间攒首付,住更小的房子,怎么有余力多生宝宝。倒是他们移民出去以后,勤劳、重视家庭和教育等传统基本没啥变化,唯独生育率明显上去了,可见文化原因导致低生育率的说法很可疑。
群聊时曾经开过玩笑,日本韩国台湾这么宝贵的土地,怎么能用来开公司、盖大房子、建足球场、快乐养育下一代民族未来呢,必须用来种大米啊。种大米是民族信仰,是国民的神,哪怕每代人口减少三四成,那也是对神的供奉啊。
3)中国特色地制对零售业和消费者的影响,比东亚特色还要变本加厉的多。
最近拼多多刷屏,仿佛穷人们又得到了关注,但有点像是连续十几年一号文件都是农业农村,更可能只是集体表现出一种关怀姿态,方便再集体忘却一整年。黄章晋有篇《隔壁的中国》里曾提过,官员、白领、网民其实对农村话题生理不适,凤凰周刊的封面只要有农村题材,销量就必然仆街,从无例外。
重复列举一些数字:全国人均可支配收入(包含老人小孩),最低1/5人口每年是5958元,然后依次是13843元,22495元,34547元,最高那2.6亿人是64934元。(国家统计局)
居民可支配收入总量约占GDP不到一半,与GDP的比值,在全球主要经济体中仅高于沙特王国;城乡比是2.7倍,其中股票储蓄房租等“财产性收入”的城乡差距是12倍。但有一个单独的例外就是成都,由于有限度的尝试了集体土地流转,所以城乡的“财产性收入”差距就只有2倍。(路乾 姚树荣)
这又导向另一个推测,那就是日韩台的城乡差别不特别大,是因为他们的征地补偿至少算是合理的,而且乡村住宅并不禁止抵押贷款和交易(比如卖给退休者养老),农村的金融支持还有财产性收入比这边高的多,不全是靠农产品保护和高价格维持的。
现在可以大概了解特色土地制度造成的一些后果了,如果发生地制改革,那长期投资者或者业内高管也可以提前留意:
国内零售业面临着消费者严重的区域和阶层的分割。前百余个城市那三四亿人口的消费力还可以;但有四五亿人口每月几百上千的可支配收入,连卫生纸和牙膏里的品牌费用、环保费用、增值税都掏着心疼,因为还要攒钱准备首付里的土地出让金,为城市的广场大增砖添瓦、光亮绿化,那么实体零售连锁的生存空间就极其微薄。
除非耕地红线取消、建设用地指标松动、城市自由向外延伸、让市场发挥决定性作用,否则近二三十年内,实体零售超市仍然难以摆脱“场地收租代理人”的定位。而阿里腾讯京东入股实体超市所能获得的协同效应,与亚马逊收购全食所能得到的,多半也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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