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人”伪造证词 美国男子蒙冤入狱39年
1975年,因为一个12岁男孩的谎言,里基·杰克逊被认定为一桩谋杀案的凶手。如今,真相大白。39年5个月27天的牢狱生活,让他成为美国历史上蒙冤时间最长的人。
【谎言】
杰克逊的家在克利夫兰城东,附近有一家费尔芒特折扣店,出售牛奶、薯条、烟酒之类。店主是罗伯特和安娜·罗宾逊夫妇,为人和善,经常给邻居们赊账。
小店也出售汇票。代理人哈里·弗兰克斯每周一会来附近11家店铺收取票据和钱款,费尔芒特是最后一站。
1975年5月19日下午3点多,费兰克斯在费尔芒特收完帐离开。突然,安娜听到一声呻吟,一泼血溅到窗上。她冲到门口,只见弗兰克斯倒在地上,一名男子手持钢管一边砸他的脑袋,一边抢夺他的手提箱,两人纠缠在一起。另一名男子对准弗兰克斯开了两枪。
出于本能,安娜敲打着窗户,大声喊道:“出了什么事?”持枪男子随手向她开了一枪,击中她的脖子。
警察赶到时,弗兰克斯已经死了,安娜被送往医院抢救。警察向一群围观的小孩了解情况。有人说,逃跑的车是一辆别克,其他就再没看见什么了。这时,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说,他看到了凶手。
现在,我们知道,这个名叫艾迪·弗农的12岁男孩并没有目击这场谋杀。他为什么要站出来指认凶手,无人知晓。也许是为了引人注目,也许是因为妄想冲动,抑或只是随口一说。
侦探欧金·特佩有意无意地引导了问讯。他向弗农提供了诸多调查细节,让他得以面对3个不同的陪审团,详细描述两个男人如何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枪杀了弗兰克斯,然后逃之夭夭。
这还不够,特佩需要凶手的名字。几天内,弗农向他提供了3个名字:威利·布里奇曼,司机;威利的弟弟龙尼,袭击弗兰克斯的人;里基·杰克逊,开枪者。
杰克逊在家中5个孩子中排行老大,母亲14岁时生下他。在他的记忆里,他的童年很普通:继父经常打他,别人家孩子也是这样;家里很穷,但母亲总让他穿得干干净净;他不爱念书,10年级时辍学,在咖啡店里打工,一小时赚1.9美元;不工作的时候,在城里溜达,喜欢逛美术馆。
他想看看外面的世界,17岁时报名参加海军。母亲很生气,因为越南战争还在打。两个月后,他因严重的偏头痛遭辞退。回到家乡后,生活一如往昔,打棒球,和好朋友威利和龙尼下棋……
出事那天,他起得有点晚,帮妈妈打扫完房间,逗小外甥玩了一会儿,然后前往龙尼家。他们相约去看一个朋友,听说罗宾逊家出事了,便改道去看热闹。他们没看到什么,只见一块白布盖住了弗兰克斯的尸体,于是逗留片刻便很快离开。
谁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直到5月25日,全副武装的警察闯入家门,搜查了好几个小时,却没发现与犯罪有关的实质性证据。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带走了杰克逊、龙尼和威利。从此,3人开始了铁窗后1.4万个日日夜夜。那一年,龙尼17岁,杰克逊18岁,威利20岁。
【审判】
三人被分开审讯,均被告知另二人已招供。杰克逊在法庭上说,他拒绝签署认罪书,特佩便掐他的脖子,对他又打又踢,骂他是蠢货。三人都没有和警方达成和解以换得最多15年监禁,他们宁愿接受审判。
在杰克逊的庭审中,检察官多米尼克·德尔-巴尔索的指控完全仰仗弗农一人证词,可他的证词前后矛盾。比如,他先说枪响前,他看见威利开车过来,还向他挥手,后来又说没看见任何车辆。再如,他先说枪响时,他距离事发现场15米,后来又说仅两米开外。
杰克逊的律师罗伯特·洛布被激怒了,质问弗农是不是经常撒谎。弗农予以否认。那有时撒谎?“是的。”
而有利于杰克逊的证词却不少:有7个年轻人先后出庭作证,曾听弗农说过杰克逊并没有杀人;杰克逊的母亲回顾了当天儿子的行踪;辩护律师指出,龙尼和杰克逊若杀人后还返回现场,十分荒谬。
但德尔-巴尔索置若罔闻,不仅称杰克逊为冷血杀手,还拿他遭军队遣退一事做文章,并称他为帮助养家而偷盗。整个庭审过程,杰克逊饱受偏头疼之苦,有时耳朵里嗡嗡一片,什么都听不见。
洛布在总结陈词中请求撤销此案,因为“唯一证人是一个12岁男孩,其证词杂乱无序,充满矛盾”,但遭法官驳回。决定权交到陪审团手中。此前,威利和龙尼均已被判定有罪,杰克逊知道自己也难逃厄运。
“我没有流一滴眼泪。法官问我有什么要说的,我说没有。我要做的就是思考未来会如何,”杰克逊说。
最终,他被判死刑,于1976年5月29日执行。法官宣判时说,此案“证据确凿”,陪审团的错判概率“几乎为零”。
听到判决,杰克逊感觉自己好像被水淹没了一般。“我才18岁,人生还没开始,就已经进入最后一章了。”
【伸冤】
杰克逊不服判决,提起上诉。重审推迟了死刑执行,但并没有改判,直至1978年俄亥俄州废除死刑,所有死刑犯改为终身监禁。
开始,三人在同一家监狱服刑,彼此还有慰藉。1984年,威利和龙尼被转到其他监狱。威利2002年获假释,后又返回监狱,直至2014年无罪释放。龙尼2007年获假释。他改了名字,叫夸姆·阿加姆:“既然他们要龙尼·布里奇曼去死,我就让他死掉好了。”
监狱里充满暴力,地面和墙上时常血迹斑斑。但杰克逊的人缘不错,是篮球比赛的裁判,人人都信任他。他学了一个园艺学位,在花房工作,还学会了驯狗。最重要的是,他努力在这个冷酷的地方怀有一颗仁爱之心。
“我人在监狱,但他们永远别想让我成为囚犯,”他说。
他从没有放弃申诉。有狱友告诉他,一个名叫“俄亥俄无辜计划”的组织致力于帮错判的囚犯伸冤。2006年,他给该组织写了封信,他们答应受理,但似乎希望不大。
该组织位于辛辛那提法学院内,受理的很多案件由法学院学生进行调查和取证。杰克逊案件绵延了8年,先后经手十几名法学院学生,一直没有结案。“杰克逊表现如此迫切、真诚,学生们都相信他是无辜的,”代理律师布莱恩·豪说。
在豪眼里,此案的关键人物是艾迪·弗农。如果他撒谎了,几十年后的今天,该如何让他撤回当年的证词?由于伤害已经无可挽回,99%的人会把真相带入坟墓。即便撤回证词,法官也会质疑,弗农要么是当初撒谎,要么是现在撒谎。
2011年,“俄亥俄无辜计划”向克利夫兰记者凯尔·斯温森求助,后者在一篇报道中指出弗农证词前后矛盾,杰克逊和布里奇曼兄弟可能蒙冤。弗农开始拒绝与斯温森对话,但两年后,当牧师向他询问此案时,他泪如雨下。他说,他已经做好准备,是时候说出真相了。
去年11月,在案件初审39年后,杰克逊和弗农再次在法庭上相遇。弗农作证,他没有目击弗兰克斯死亡,是警察向他透露了关键信息,胁迫他出庭作证,否则将其父母送进监狱。
听了弗农的证词,杰克逊在被告席上说:“不管结局如何,今天终于真相大白。我生命中的39年,因一桩我从未干过的事情付之东流。”
基于弗农的证词,法庭撤销了杰克逊案件。被捕39年5个月27天后,杰克逊走出法庭,第一次手上没有戴镣铐。
【原谅】
出狱后,杰克逊变得忙碌起来,经常要去大学和非营利机构参加活动。除此之外,其实生活挺简单:起床后,和女朋友一起吃早点,服维他命,喝蛋白饮料,然后整理屋子,袜子叠得整整齐齐,用智能手机查询日程安排。“这是我的思考方式。我喜欢秩序,我为之着迷。”
“全国免罪注册”机构数据显示,2014年共有125人获得免罪。法庭最近宣布,杰克逊将获得100多万美元的赔偿。但眼下,他仍靠“俄亥俄无辜计划”的筹款生活。
他知道,金钱买不回他的青春、他本应拥有的事业和孩子。但金钱是重要的补偿,可以让他去看世界,买一个房子,有个花园,还有几条狗。“生命中第一次,有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
监狱生活让他心灵受伤,他和布里奇曼兄弟都患有精神创伤后心理紊乱征。但这段经历也塑造了他:“不是监狱塑造了我,而是苦难。我喜欢这样的我。”
说到弗农,他心情复杂。“即便在监狱里,我也认为我过得比他好。被3个幽灵纠缠着,他的日子不可能好。”但同时,他也同意,要不是弗农,自己仍将呆在监狱里。“是他让我们入狱,也是他最终让我们出狱。在我这里,一切都已原谅。”
弗农确实过得不好。现年52岁的他在杂货店工作,没车,上班要倒两次公交车,早晨4点前就得出门。除上班外,他每天能做的事就是吃饭和祈祷。
“我对他们做的事让我感觉糟透了,”他说,“他们说是原谅我了,可是我夺走他们那么多岁月,怎么可能原谅我?”
他承认自己撒谎了,但警察和司法制度也有罪。回忆40年前的那个5月,他和同学们坐在校车上,忽然听到两声枪响,只见一名白人男子倒在路边。一个朋友对他说,是杰克逊干的,他觉得应当告诉警方。
警方如获至宝。“他们需要定罪,想方设法要弄一个证人,那人就是我,”弗农说。
他3次出庭作证。之后,警方建议他离开克利夫兰。他到普林斯顿姨妈那儿住了一阵子,孤独极了。特佩警告他,今后不许再提这桩谋杀案。“他们不断恐吓我,”弗农说。
回到克利夫兰后,他愈发摆脱不了内心的挣扎,开始酗酒、吸毒,一度入狱,得了一次中风,肾也坏了,血压奇高。出狱后,他在教堂找到平静。杰克逊原谅了他,他也试图原谅自己。
两个月前,他们在教堂见面、拥抱。40年后,两人终于都重获自由。
上一页1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