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湾小区福园内部。

盯上棚改回迁安置房这块“唐僧肉”的，不止华泰劳务这一家。

2015年，国家棚改货币化补偿政策实施后，大量回迁安置房开始闲置沉淀下来，仅哈尔滨市城市建设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城投公司”）手中就有3000余套未安置回迁房，大批量的闲置房源如同《西游记》中的“唐僧肉”，引来不少投机者觊觎。

2020年4月22日，中国房地产报报道了黑龙江华泰劳务服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华泰劳务”）以开办护士学校名义承租了城投公司位于清河湾小区2栋回迁安置楼，后转手又将其中部分房产转租给个人租户，并承诺租户可在租期满5年后以低于市场价优先购买。因违反合同约定，华泰劳务被城投公司诉至法院，要求解除合同。

近日，数位清河湾小区租户向中国房地产报记者讲述了他们的遭遇：有情侣花了10多万元把出租房按照婚房标准进行了装修；也有人豪掷177万余元一口气定了23套房产打算未来开办民宿，每年房租要交30多万元。如今，得知租期期满后低价购房梦可能破灭，大部分租户还抱有侥幸打算再等两年看看，也有少数人想拒绝继续交房租及时止损，却收到了华泰劳务发来的律师函催租。当初关于未来可低价购房的承诺如今也被华泰方面明确告知，房子未来不可能买断。

随着调查的深入，另一家与华泰劳务有着类似操作的公司浮出水面，这家公司名为哈尔滨遵遐教育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遵遐教育”），早在华泰劳务之前，遵遐教育就已在哈尔滨另一回迁安置小区北环俊景以开办教育机构为教师租房安置为由，从城投公司手中租赁了180多套房产，同样承诺租户在租期满后可以低于市场价优先购买，将这批房产分租了出去。

中国房地产报记者获悉，目前，哈尔滨市中级人民法院已作出判决：解除双方于2019年9月30日签订的房屋租赁合同；华泰劳务应承担对外转租案涉房屋未向城投公司备案合同约定总金额5％违约责任，即2752150元；同时，华泰劳务应将案涉房屋恢复至毛坯状态后交付城投公司。

此外，针对华泰劳务涉嫌欺诈一事，租户已向公安机关报案，目前警方已经立案调查。

有人豪掷177万余元订了23套房

陈岚提供的手写费用明细。

在清河湾小区附近一家公司内，陈岚（化名）愁眉不展。2019年10月9日，她跟华泰劳务签了23套房产租赁合同，算上订金（好处费）、履约保证金、租金、物业费、电梯费等，一共交了1774397元。

如今，这笔钱可能“要打水漂”。

陈岚是通过遵遐教育的刘秀华了解到清河湾小区有房子。

2019年，她通过“一个特别铁的朋友”介绍，听说了遵遐教育在哈尔滨道外区北环俊景小区有不少房子对外出租，租期满后可以以低于市场价优先购买，就签了10套房子，每套房子交了6万至10万元不等订金，“所谓的订金，其实就是给他们的好处费。”陈岚告诉记者，这10套房子光是订金她就交了80万元。

后来跟刘秀华聊天得知，清河湾小区也有一批类似的房子，“因为北环俊景跟清河湾都是城投公司，我认为挺靠谱，加上中间人吕松说有资源，可以投资一些房子将来开民宿，就在华泰劳务那里又签了23套房子，当时他们告诉我这批房子租个三五年就能以低于市场价买断。”陈岚说，当时与华泰劳务搭上线通过了2个中间人，分别是吕松和王永强，光是订金就交了139万元。

“开始我还以为订金就是购房款，后来才知道不是，是给他们的好处费！”陈岚告诉记者，一套房中间人如果收6万元订金，遵遐教育会得到2.2万元。

陈岚也曾想让华泰劳务出一些书面材料作为保障，但对方告知她这种事都是私下操作，不可能白纸黑字给她凭证，因此，她与华泰劳务签署的仅仅是23份房屋租赁合同，以及履约保证金、租金、物业费、电梯费等收据，不过，遵遐教育倒是给陈岚开了清河湾所有房屋订金收据。

遵遐教育开出的订金收据。

王强（化名）则是通过一位物业公司工作的朋友介绍，跟华泰劳务签约租房的，“当时承诺我们5年后可以低于市场价买断房产，这5年之内交的租金可以抵房款，感觉挺划算就签约了。”王强告诉记者，他交了5万元现金给华泰劳务，对方说这笔钱是补上房屋闲置5年的费用，此外又交了5万元中介费给了一个叫范广君的中间人。再加上第一年租金、物业费、管理费等费用，一共是13万多元。

这个房子王强打算用来结婚的，所以光是装修费用就花了10多万元，“现在我不打算继续交租金了，只想及时止损。”

2020年4月，中国房地产报报道了华泰劳务“神操作”清河湾小区回迁安置房一事后，“华泰劳务当时还安抚我们，说这篇报道不符合事实，他们要起诉报社。”租户们告诉记者，后来慢慢的口风就发生了变化。

“感觉到前途迷茫，我是不打算继续续租了，光一年房租就要30多万元。”陈岚告诉记者，2020年底租约到期需要续租时，大部分租户还抱有希望，打算再等两年看看，有几位和她一样的租户打算不再交租，结果接到了华泰劳务发出的律师函。

“华泰劳务法人在催缴租金时明确告诉我，谁当时跟你承诺的你去找谁，华泰劳务从来没承诺过，房子未来不可能买断，一切都跟着租赁合同走。但后来那2个中间人我一个也联系不上了，打电话也打不通，现在是谁也不承认拿了钱。”陈岚说。

2020年8月，陈岚去了清河湾小区附近的新华街派出所报案，今年1月24日，王强也去了新华街派出所报案。“当时接案的警官告诉我，要等城投公司起诉华泰劳务审判结果出来。”王强告诉记者，对于城投公司与华泰劳务官司他一直在关注，但奇怪的是，今年春节前还能在网上查到华泰劳务的诉讼信息，但最近却看不到了。

中国房地产报记者通过企查查软件查询，同样没有查询到华泰劳务公司的法律风险信息。

那么，城投公司在2019年11月份即已起诉了华泰劳务公司，为何判决迟迟没有出来呢？

迟来的判决

“对于审判结果我们也很着急。”城投公司企业发展部白部长告诉记者，由于2020年新冠疫情影响，官司一直拖到了当年八九月份才开庭审理，但此后一直没有出审判结果，我们也催了好多次，还侧面打听过，听说因为法院内部有领导出事了，所以导致官司搁置，一直没出判决。“现在是华泰劳务那边要交第二年房租，我们也不想收，只想官司打赢了赶快收回房子，但判决结果迟迟不下来，搞得我们也非常被动。”

白部长告诉记者，早在华泰劳务与城投公司签约之前，他们也收到了消息，有人到城投公司打听过清河湾租房一事，“为此，我们还找过华泰劳务，对方专门在报纸上发了声明。”

城投公司提供的一份2019年9月17日的《哈尔滨日报》上，记者看到了华泰劳务发布的郑重声明，称“关于摘牌道里区顾新街清河湾小区F区部分出租房屋事宜，就发生相关传言，我公司对此做出声明，为落地合作教育项目，到目前为止从未向任何单位和个人做出任何承诺以及收取任何费用，所涉及事情我公司以及工作人员完全无关。”

2019年10月23日，华泰劳务经营范围发生变更，增加了房地产经纪服务。

耐人寻味的是，企查查软件查询结果显示，2019年10月23日，华泰劳务经营范围发生变更，增加了房地产经纪服务（不含拍卖、典当）。

但遵遐教育经营范围内却不包含任何与房地产经纪有关的业务，那么这家公司又是如何从城投公司手中租赁了北环俊景小区180多套房产，继而分租出去的呢？

对此，城投公司白部长解释称，2018年出于解决成本考虑，公司财务部挂牌了北环俊景小区182套房产，这些房产大都是顶层加盖的阁楼，无法办理产权，当时遵遐教育说是租房子给老师做宿舍使用，合同于2018年11月8日签定，从2019年3月1日起至2022年2月28日一共3年。记者注意到，合同内明确约定了，遵遐教育有权转租他人。对于记者提出的遵遐教育经营范围内并不具备房地产经纪服务如何通过当时的资质审查时，白部长表示，该合同签订是当时公司的财务部门负责操作的，此后才交接到他所在的部门，并不太清楚当年情况。

那么，遵遐教育对此作何解释？

4月8日，遵遐教育负责人刘秀华接受中国房地产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当时她们想办个学校，租房子是为了给培训老师居住，但最后培训学校没做了，“是老百姓知道了这个事，找到我们要租房。”

“我们从来没承诺过买断一事，你可以看租房合同，上面没有任何特殊约定。”刘秀华一开始表示，遵遐教育与华泰劳务没有什么联系。但当记者提出，为何遵遐教育给陈岚开出了清河湾小区订金收据，刘秀华则辩称时间太久有些想不起来，最后含糊的表示，因为双方存在债务关系，遵遐教育通过代收订金这种方式来平账。随后，刘秀华以身体不适为由结束了采访。

梳理事件的线索可以清晰可知，遵遐教育、华泰劳务操作手法堪称“一脉相承”，都是以开办教育机构为由，从城投公司租赁大批房屋，继而以租赁几年后可低价买断口号，向大批不知情租户收取数万元好处费，但到了最后，租户们手中仅有一份房屋租赁合同，关于买断的承诺没有落在白纸黑字上，这也给租户们寻求法律诉讼增加了难度。

4月13日，记者从城投公司获悉，该案的判决书已经送达到该公司。判决书显示，2021年3月11日，哈尔滨市中级人民法院经审理后作出判决：

一、解除原告哈尔滨市城市建设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与被告黑龙江华泰劳务公司于2019年9月30日签订的房屋租赁合同；

二、被告黑龙江华泰劳务公司于本判决生效之日起十日内给付原告哈尔滨市城市建设投资集团有限公司违约金2752150元；

三、被告黑龙江华泰劳务公司于本判决生效之日起三十日内将案涉房屋恢复至毛坯状态并交付原告哈尔滨市城市建设投资集团有限公司。

此外，记者获悉，针对华泰劳务涉嫌欺诈租户一事，多位租户已向公安机关报案，目前警方已经立案调查。

回迁房大量闲置如何破局？

2015年，国家棚改货币化补偿政策实施后，回迁居民们选择拿着大笔的拆迁款去商品房市场上“买买买”，虽然有助于快速解决棚改家庭的住房问题，同时消化当地楼市库存，但这个政策也迅速放大了这些地区的购房需求，与此同时，大量回迁安置房开始闲置，棚改货币化政策的两面性开始凸显。

2018年10月8日，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部署推进棚户区改造工作，要求因地制宜调整完善棚改货币化安置政策，商品住房库存不足、房价上涨压力大的市县要尽快取消货币化安置优惠政策。

中国房地产报记者获悉，仅哈尔滨城投公司手中就有3000余套未安置回迁房，每年的物业管理费和供暖费就是一笔天文数字。出于节约成本考虑，城投公司做出了一些整体对外租赁的尝试，然而，北环俊景和清河湾小区出现的问题让城投公司如今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白部长告诉记者，之前有一家公司主动上门，打算与城投公司合作，利用闲置的回迁房搞一个居家养老项目，“项目看起来不错，但是不敢做啊，谁知道背后会不会又埋了一个雷。”

白部长介绍，城投公司近期拿出了500套房源打造创业人公寓项目，这批房源户型为40-130平方米，分别位于跃兴家园小区、清河湾小区和民生尚都小区。租金收取标准参照哈尔滨市现行公租房收取标准执行。

白部长介绍，创业人公寓项目也是城投公司为哈尔滨吸引人才、留住人才和保障人才安心创业、舒心工作提供支持，帮助留哈创业毕业生和专业技术人才解决三年过度期住房难题而启动的。另一方面，这也是企业破解回迁房大量闲置困局的一个思路和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