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敌舰队与帝国权谋
无敌舰队与帝国权谋
文/(美)加勒特·马丁利 译/杨盛翔
开篇语/400多年前的“无敌舰队之战”,不仅是欧洲史上的大事件,也是16世纪末新老世界霸权兴替之战。太阳底下无新事,正如当代英国历史学家、牛津大学教授约翰·埃利奥特所言:“现实的呼应,更为戏剧化的历史重塑,注入动人心扉的力量,仍将感染读者与之同行。”在世局动荡的当下,重新审视那场日渐远去却仍众说纷纭的“热战”,在冰冷的北大西洋海面上爆发前夕,当事各方错综复杂的权谋与心思,不仅很有裨益,也相当必要。
1587年行将过去之时,疑虑日益笼罩了西欧的每个角落。这种疑虑事出有因,也完全可以理解。随着冬天临近,聚集在里斯本的舰队赶在年前起航的可能性正越来越低,但另一点也就越发确定无疑——舰队会在春天出发,直击英格兰。
事实上,尽管腓力(编按:西班牙国王,1556~1598年在位,又兼葡萄牙国王,1580~1598年在位)还在写信授意他驻欧洲各国的大使们,要对无敌舰队的目的地严加保密,而身在巴黎的西班牙驻英大使及军事理论家博纳迪诺·德·门多萨,仍然谜一般地缄默不言,还暗中调动一切他能想到的安全和反间谍机构,防止走漏风声。尽管西班牙军主将帕尔马公爵也在努力误导外界的猜测,放风说英格兰这显而易见的目标,只是一个幌子,突袭瓦尔赫伦(位于荷兰泽兰省的斯凯尔特河口一座岛屿),才是西班牙的用意所在。可是,腓力的计划已经明白无误地露出了端倪。
时在西班牙帝国统治下的里斯本,永远云集着各路外国人,即使最没有经验的观察家也能判断出,如此大规模地调动船只、水手、士兵和火炮,绝不只是为了保护西印度群岛(西班牙帝国在中美洲的殖民地)的商业,或是在爱尔兰搅出一点风浪。到那一年11月末,计划蓝本浮出水面,帕尔马的军队将在一支西班牙舰队的运载和护送下穿越英吉利海峡,而荷兰和英格兰的海军也做出了针对性的部署。既然如此,在奥格斯堡银行家、威尼斯商人以及巴黎城内酒店中争论不休的闲汉那里,计划就更算不上什么秘密了。
高调“突袭” 门户洞开
整个基督教世界都在屏息打量这场竞赛,一方是英格兰,这一道狭窄海峡的传统领主,另一方是巨人西班牙,雄心万丈的新兴帝国,梦想成为各大洋的主人。最重要的一点事实在于,长期以来,西班牙一直在腓力的领导下从胜利走向胜利。这就是“命运”,16世纪的人们这样称呼它,或者视为“神圣天意”,是不可违背的上帝意志。
而在海峡的那一边,伊丽莎白一世(编按:英格兰及爱尔兰女王,1558~1603年在位,也是名义上的法国女王,在此期间英格兰成为欧洲最强大的国家之一)究竟有多么看重这一情势,我们不甚明了,只知道她一贯反对民众议论国家大事,因此尽可能地限制这场有关不详预言的议论,恐怕是她理所当然会采取的决定。更何况那年冬天,英格兰人民的神经已经绷得够紧了。就在12月,一则虚假的谣言传来,说西班牙舰队已经出现在海峡之中,一些胆怯的居民为此立刻从沿海城镇撤退到内陆地区,这让沿海各郡的治安官垂头丧气,也令女王大为光火。
压制一种令人不快的言论,却又授命专人进行驳斥;一手握紧友谊,一手暗藏利刃;可以同时贯彻两条表面上相互抵触的政策路线,怀着戏剧化的热情,一身分演两个全然彼此矛盾的人物角色,让至交故友也绝难分清,她的举止是出于真诚还是表演。这就是伊丽莎白一世或出于自愿,或出于自认为因时局迫不得已,而经常玩耍的高级政治游戏。
到了女王治下的第三十年,臣民们早就熟悉了这种模棱两可的姿态,她却仍然在继续施放烟雾,难解实情的除了敌人,还有她身边的陪侍和谋臣。人民这时又一次落入迷局,在那个令人焦虑的冬季,当英格兰正期待与前来突袭的强大无敌舰队交锋之时,许多人却因为她的举止备感困惑。
里斯本热火朝天的准备工作和帕尔马大军获得的增援,明明白白地吐露了西班牙国王的开战意愿。可是伊丽莎白却将英军主将德雷克牢牢束缚在普利茅斯的港口内,又拒绝采纳霍金斯关于封锁西班牙海岸的方针。她口口声声断言,自己现在没有与西班牙交战,也永远不希望与之开战。她想要的只是让那位国王在尼德兰(荷兰)的臣子,不要目无法纪、肆意妄为。
整个秋天,女王把她所有的高桅横帆船全都紧锁在船坞中,既没有配备索具,也没有装卸物资,舰船的火炮还在伦敦塔中束之高阁,甲板上只有少许负责看守工作的水手。如果西班牙海军主将圣克鲁兹能在10月赶到英吉利海峡,帕尔马几乎能够一路畅通无阻地径直奔往伦敦,公爵事后也的确曾经提及这一点。英国的海员们和政治家们意识到了这巨大的风险,只能相互悲悼,对于女王的毫无心机和国家的门户洞开痛心疾首。
和平幻象 战争狂想
到了1587年12月,在另一份报告的促使下,女王首席秘书沃尔辛厄姆又郑重警告他的女主人圣克鲁兹指挥的舰队,可能会赶在圣诞节前从里斯本起航。这份报告显然信息有误,但也许腓力确实曾经向西班牙舰队指挥官下达过这样的命令。于是还不到两个星期,英国军队已经整备完毕,女王的所有船只和充当附属力量的多数武装商船,都已配备一定规模的人员和物资,随时可以参战。假如圣克鲁兹遵从了西班牙国王的命令,迎接他的将会是一场热烈的欢迎仪式。面对强敌,英格兰显然不像看起来那样毫无准备。
英方的“接待委员会”刚刚收拾停当,格林威治却又获得了来访将会推迟的消息,这当然令女王的将领们大倒胃口,在他们看来,一支不能投入实战的武装力量可谓百无一用,伊丽莎白也干脆地当即削减了军力。4艘盖伦帆船,其中最大的一艘是排水量高达400吨的“羚羊号”,在梅德韦和普利茅斯的海港内,只装载了相当于战时一半数量的物资。
据一份曾经交到女王在议会发言人伯利手中的字迹潦草的部署清单,随附的记录显示:薪酬和食物方面的削减,每月为女王节省了2433镑18先令4便士。对于伊丽莎白的预算来说,这是一笔十分值得节省的费用。虽然女王看上去颇为冷漠的态度,让将官和谋臣不寒而栗,但他们这一次并没有把大幅削减军费的决定归咎于女王的吝啬。他们确信,女王已被帕尔马公爵的如簧之舌所蒙骗,在和平的幻象下放松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