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经济复苏基金，疫情下的欧洲一体化重大进展

孙兴杰

疫情以来，欧盟领导人第一次面对面举行峰会，在经过近5天的谈判拉锯之后，欧盟达成了一项数额巨大的协议，既要为欧盟下一个长期预算商定方案，同时又要为第三阶段的经济救助计划注入新的“原料”，这一项新的经济救助和刺激计划总额超过2万亿美元。然而，真正引起外界关注的是，欧盟将历史性地达成7500亿欧元的经济复苏基金，不仅数额巨大，更重要的是其中有3900亿欧元是无须偿付的拨款。虽然与计划中的5000亿欧元还有些距离，但是欧盟内部毕竟迈出了关键的一大步，构筑欧盟共同的财政和信用基础。

在峰会召开之初，对于这项雄心勃勃的计划，很多人都是心里没底，包括参加峰会的一些国家的领导人也是如此。克罗地亚总理就在峰会之前说，无论是对于市场、欧盟整体形象，还是就面向成员国和公民的政治信号来说，如果我们能够达成协议就太棒了。当然，对于欧盟中的小国来说，达成协议意味着获得更多的资金，不但有低息贷款，还有一些无偿拨款，既能得到实惠，又不需要接受严苛的财政纪律，岂不是好事？反过来说，那些财政纪律严格、经济实力雄厚的成员国当然不愿意把自己节省下来的资金无偿送给欧盟其他成员国。矛盾的焦点其实就是欧盟要不要建立共同的财政基础，要不要有转移支付措施，要不要共担风险。

欧盟或者说至少欧元区内的共同财政的问题，从欧债危机之后就出现了，当然，那个时候，欧债危机主要集中在希腊等少数南欧国家，包括德国在内的欧盟经济强国都反对救助“穷亲戚”。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之后，困扰欧盟多年的结构性的问题似乎一夜之间被解决了，原因在于，疫情改变了欧盟成员国对于经济社会形势的判断，意大利、西班牙等国损失惨重，疫情之下，没有哪个国家可以独善其身。作为一个区域共同体，欧盟在疫情之初表现不佳，欧盟新任领导人冯德莱恩、米歇尔等也进行了反思。意大利等国早已提出要建立一个共同应对疫情的基金、发行共同信用基础的债券，但是遭到北欧国家的反对。值得一提的是，欧债危机以来，欧盟内部南北之间的差异和纷争已经超过了东西之间的矛盾，焦点就在于欧盟内部的北方国家不愿意出钱帮助南方国家。事情的转机在哪里呢？德国总理默克尔和法国总统马克龙会晤之后同意建立欧盟的经济复苏基金，可以说，这次会晤达成的共识不亚于当年阿登纳和戴高乐达成的《法德合作条约》，胎死腹中的经济复苏基金成为欧洲一体化的新动力。

当下的欧盟面临的也是一个艰难时刻。一个是英国脱欧造成的影响，不只是少了一个强大的成员国，还有对欧盟信誉和行动力的伤害，另外一个是来自美国的压力，大西洋关系经历重大的挑战。法国总统马克龙是坚定的欧洲主义者，但是欧洲一体化不能靠热情，而要靠行动和实力。马克龙的政治愿望需要默克尔的实力支持，当然，冯德莱恩、米歇尔、拉加德等欧盟机构的领导人也有意愿改变现在一体化停滞的状态。

多方力量形成了合流，这是经济复苏基金的协议能够达成的基本的背景。如此重大的突破不可能一蹴而就，还是按照欧盟的方式进行推进，什么方式呢？几十个小时不眠不休地谈判拉锯，其间不乏有非常激烈的口水仗，在7500亿欧元复苏基金中无条件拨款的额度问题上南方和北方的分歧比较大。据媒体报道说，在协议达成前一天的晚宴上气氛比较紧张，以荷兰为代表的北方“节俭国家”，拒绝做出让步，马克龙则沮丧地敲桌子，波兰总理莫拉维茨基指责北方国家是“一群吝啬的、自我本位的国家”，为什么波兰会这么坚决支持复苏基金呢？因为它是最大的获益者。

经过近100个小时的谈判，欧盟领导人最终达成了协议，可以设想一下，对于这么高强度的谈判，在最后达成协议的时候，每个人是不是已经精疲力竭了呢？这几乎是欧盟方式的集中体现，在危机的压力之下，在长时间谈判对每个谈判者的“摧残”之下，欧盟的合作不断走向深入。

有人将这次峰会与2000年的尼斯峰会相比，那次峰会持续了91个小时45分钟，也是在凌晨5点达成了协议。至于这次峰会是不是能够改变欧盟的财政基础，还需要观察。马克龙认为这次峰会具有历史意义，欧盟首次建立了集体借贷能力、制定了复苏计划，有了这个复苏计划，未来三年欧洲预算将倍增。马克龙当然有理由为这次峰会而鼓舞，在未来的欧盟领导人的格局中，马克龙可能会是最重要的玩家。当然，默克尔在卸任之前也想留下一笔，她才是“幕后”的玩家。协议达成之后，米歇尔和冯德莱恩以手肘礼来庆祝这一历史性的协议，对于新任的欧盟领导人来说，这是一个大大的开门红。在艰难时刻，这一协议重振欧盟的信誉、形象，激活欧盟的行动力，而米歇尔和冯德莱恩也通过这一协议来证明自己的领导能力，确立各自的领导权威。

从欧盟的发展历程来说，危机和挑战是欧洲国家合作的外部动力，也是黏合剂，欧盟在压力和挑战之下形成了危机应对的模式和韧性，在分崩离析的“自我恐惧”之下，欧盟领导人学会了在凌晨时分达成协议的“技能”。这次疫情造成的经济社会体系的“冻结”，欧盟经济面临“二战”结束以来最严重的衰退，而临时性的救助计划即将结束，因此，这次峰会既要进行政策衔接，也要为欧盟的合作奠定基础，危机的重压之下，“顺便”解决积重难返的结构性问题。从欧盟的逻辑而言，包含无条件拨款额度的经济复苏基金具有共同财政基础的含义，为未来欧盟的共同债券奠定了基础，可以说这次峰会具有“汉密尔顿时刻”的含义，汉密尔顿是美国首任财长，奠定了美国联邦政府的财政和信用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