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再见了。有这么多丰富的角色将在故事里继续生活下去，我们也会继续探索新的故事。但是十年来我们都在讨论，应该如何让这个系列圆满结束。”执导过5部《速度与激情》的华裔导演林诣彬告诉记者。不知不觉间，《速度与激情》系列已经陪伴了全球观众整整20年。

定档5月21日的《速度与激情9》是新三部曲的开篇。近期频繁发布的宣传物料下，部分观众表示“审美疲劳”，内地定档时间比北美提早一个月也受到了争议，虽然粉丝乐于提前一睹为快，但也有些人觉得难掩片方“圈钱”意图。

“速激”依然能打。

在《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前，“速激”系列一直是好莱坞分账片在国内的第一大IP。2015年的《速度与激情7》是内地影史首部票房破20亿的电影，力压《复仇者联盟2：奥创纪元》，在票房年榜上的排名仅次于《捉妖记》。《速度与激情8》的票房也高过《复仇者联盟3：无限战争》，成绩为系列最高的26.71亿。据BoxOffice Mojo数据，自2001年诞生以来，8部《速激》正传和1部外传的全球总票房已经突破58亿美元，是环球影业旗下最吸金的IP。

不只吸金，这个系列也在一直疯狂烧钱。根据保险公司Insure TheGap统计，《速激》前7部，总共造成169辆一般车款受损、14辆一般车型全毁以及37辆特殊车型报销。林诣彬告诉媒体，“没有官方统计，但至少200台以上。”

豪车爆炸、油门轰鸣、肌肉猛男和香槟美女一次又一次刺激着观众的肾上腺素，成为系列的代表符号。这些“直给”式的元素在诠释“速度”与“激情”，传递最爽快的观影体验，却不能解释系列为何如此长青。

“与漫威、星球大战、星际迷航不同的是，速激的独特性在于真实。特效只是一种辅助，我总是努力尝试实拍。”林诣彬向毒眸分析。比起同样强调视效的幻想题材，基于现实框架的“速激”的确一直在自我进化，动作场面每部都有升级，也一直吸引着观众的眼球。随着一步步升级，这条路径似乎也有上限，剧情发展到今天，不把车开上太空似乎已经很难收场。

20年之后，它还能刺激我们的肾上腺素吗?我们只能期待不久后的《速激9》给予答案。

无心插柳的大IP

2000年左右，初出茅庐的林诣彬还徘徊在低成本纪录片中，其中一部是赛车题材，讲述几个亚裔男孩用本田、丰田等亚系车和美国车比赛。林诣彬觉得他们会输，因为亚洲的发动机比美国小很多，但孩子们告诉他“输赢无所谓，这象征着一种骄傲”。

受到触动的林诣彬拍下了这个故事，纪录片本身并没有产生太大影响，但赛车事件却经媒体报道不断发酵，引发环球影业拍摄了《速度与激情》。影片结尾，决战便发生在轻型亚系跑车丰田Supra和美系肌肉车道奇Charger之间。

上映于2001年的《速度与激情》只是一部低成本的B级片，主打“警匪+赛车”，预告片的引导词如此概括电影主题：“当太阳西下，另一个世界降临人间;如果界限必须跨越，如果忠诚必将打破;从速而行，激情而行——《速度与激情》。”叛逆中又有几分中二的气息。如今翻阅各大社区关于本片的评论，有不少吐槽表示情节狗血，“它甚至连警察是怎么沦为黑帮小弟的都没讲清楚”。

街头赛车是新世纪初期美国的亚文化代表之一，在边缘人群和少数族裔间更受追捧。在决定加入亚文化元素作为卖点时，片方也曾考虑过冲浪和跳伞，但赛车事件带来了新的灵感。林诣彬曾在访谈中回忆：“在洛杉矶生活，身边每个人都会谈及车的话题。这是美国文化的巨大组成部分，甚至可以说你开什么车就是你本人的延伸。”

事实证明，“车文化”更能激起观众共情，血性张扬的地下赛车满足了美国人日常无法实现的想象，也满足了别国观众对于美国文化的想象。影片投资仅3800万美元，全球票房达到2.07亿美元。而“速激”系列的开山之作，高潮段落也不过是两辆车并排着直线冲刺。

极高的投资回报率让《速度与激情》的续集成为可能，但在当时，没有一位主创认为它能发展成系列电影。范·迪塞尔日后回忆：“我真没想过它能继续拍下去。谁说第一部成功了就一定要有第二部?”他在“艺术家聚集地”纽约西村长大，早年有在百老汇表演话剧的经历，还曾自导自演过文艺短片《千面人》《迷失》，表示“担心速激就算拍下去，也只会变成俗套的卖座电影，不断复制同一个故事，再包装成不同的样子推出市场”。

结果在《速激1》导演罗伯·科恩的邀约下，他去拍了动作冒险类型的商业片《极限特工》，身价因此上涨，该片在未来也发展成了系列电影。《速度与激情2》只能由保罗·沃克独挑大梁，这部续集的故事套路基本复制前作，赛车地点从洛杉矶改到迈阿密，全球卖出2.36亿美元。

第三部加上了副标题“东京漂移”，台前幕后的创作人员都经历了大换血。环球公司总裁找到了当时在伦敦拍戏的林诣彬，提出执导邀约，林诣彬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原因在于片中的亚洲角色形象都不算正面。最终环球答应了他的条件，允许他自由发挥。从此以后，展现不同民族间的文化碰撞、总有不同族裔的演员出演也成了“速激”系列的一大招牌特色，林诣彬拍摄飙车场面的创意能力也让他获得了制片方的长期信任。

然而采用全新主演、脱离美国文化土壤的《东京漂移》商业收益跌至谷底，该片投资额已增加到8500万美元，在北美仅收获6251万票房，全球收益也只有1.58亿美元，算上宣发投入，没能收回成本。“速激”似乎难以摆脱系列电影的三部曲定律，不过范·迪塞尔在片尾彩蛋中的客串露面，给这个行至尽头的赛车系列埋下了一颗复苏的种子。

从“速度”到“激情”

不管是注重直线加速，还是强调弯道飘移，前三部《速激》都还只是纯正的“赛车片”。据彭博社统计，第三部影片的赛车时长为系列最高，达到15分10秒，飞车追逐时间占比最低，为6.4%，到《速度与激情4》，这两个数字分别变成了5分45秒和15.9%。

第四部的英文片名不带序号，直接叫《Fast &Furious》，也揭露了本片的重启意味。虽然剧情暂时跳过了《速激3》，范·迪塞尔在前作中的那个彩蛋，却让系列的故事内容依然紧密相连，不至于“断档”，而《速激3》的片尾也在《速激6》中被再度翻出，形成完整的叙事线。“我希望把它转变成一个大规模的、有史诗质感的动作片系列。”范·迪塞尔带着野心回归，从第四部开始，他的头衔多了制片人。

小流氓式的地下赛车电影开始变成特工式的动作大戏。在《速激1》中，范·迪塞尔所饰的“唐老大”和帮派兄弟们去高速路上劫一辆货车，见到司机带着枪几人便失败而返。《速激4》开场在野外抢一辆重型油罐车，而到了《速度与激情5》，“飞车家族”成功上演了一次火车大劫案。系列的4-6部均由林诣彬执导，主创团队和演员阵容也趋于稳定。过去的叛逆街头文化让位于更温馨的“家庭”主题，连脏话出现的频率都大幅降低。持枪、爆炸、贴身肉搏这些属于动作片的戏份比例逐渐吃重，比如肉搏镜头占全片时长的比例，从第三部的0.8%一路上升到第六部的5%。

这些改变让影片既能够保证稳定的质量，也能拥有更广泛的受众群体，《速度与激情》系列逐渐跻身世界一线商业电影IP，4-6部票房成绩分别为3.6亿、6.26亿和7.88亿美元。以《速度与激情6》为例，在它上映的2013年，能在票房上击败它的只有《钢铁侠3》和《神偷奶爸2》。商业上的成功也让它能够吸引更多明星加盟，道恩·强森与杰森·斯坦森两位本就身价不菲的演员接连加入。

从第四部开始，影片在海外的全球票房占比就超过了北美本土，分别达到57%、66.5%和69.7%。《速度与激情4》也是系列首次引入中国内地，当时的译名还叫《赛车风云》，受此影响票房只有3000多万人民币，续集改回“速度与激情”，收入突破了2.5亿元。《速激6》上映第二年，环球影业在北京设立办公室，传统“好莱坞六大”至此全部入华，环球娱乐集团主席杰夫·谢尔对未来充满乐观：“速激至少要拍到第10部。”不少观众认为，全系列最好的一部是《速度与激情5》。从评分来看它的确是最高的，IMDB为7.3，豆瓣达到8.5。范·迪塞尔甚至大胆预言它能成为奥斯卡奖热门(最后无一提名)，有网友对其盛赞：“将飙车题材拍到了极致，难以超越。”但从更广阔的意义上看，真正的巅峰无疑是《速度与激情7》。就在这一部开拍后不久，主演保罗·沃克意外发生车祸离世，年仅40岁。

银幕上永远能死里逃生的最强赛车手之一，最终殒命于车祸，如同一则寓言故事般令影迷悲伤和唏嘘。即便没有《速激》，观众也有可能在《极限特工》《星际传奇》等影片中认识范·迪塞尔，而保罗·沃克的名字始终与“速激”绑定。他在现实中也爱车如命，在加州开过车行、参加过赛车比赛，车祸前刚出席过一场为菲律宾风灾筹款的慈善车展。保罗·沃克车祸现场，很多粉丝留下了纪念他的话：“户外爱好者，海洋控，车控，偶尔演戏。”

通过亲人代演和CG技术，他的剩余戏份还是被补完，遗作《速度与激情7》顺利上映。在全球观众缅怀的氛围中，影片豪取15.15亿美元票房，成为影史第20部破10亿美元的电影，迄今系列最高，也仍是世界影史票房榜前十。在片尾《SeeYou Again》的旋律里，保罗·沃克驾车与“唐老大”对视告别后分道而行，“驶向天堂”的意蕴让十余年的情绪积蓄、释放，无数粉丝为此落泪。

“速激”系列拥有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结束节点，却没有就此停下扩张的步伐。

“速激”的终点是太空吗？

保罗·沃克离世后，环球影业总裁唐娜·朗雷表示：“我们还有其他富有吸引力的人物，也可以加入一些新鲜的血液。我相信这个系列电影依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

2017年，斥资2.5亿美元的《速度与激情8》在北美的市场表现已经有所回落，首周票房相比前作跌幅达过33%。在漫威的“电影宇宙”模式在全球赚得盆满钵满的刺激下，环球也推出了自己旗下“黑暗宇宙”的首部作品《新木乃伊》，遭遇票房和口碑的双崩盘。其实早在2014年，还没有“宇宙”概念的情况下环球就用《德古拉元年》做出了初次尝试，影片成效同样乏力。旗下最有商业价值的IP“速激”，不能再只满足于不够稳定的系列片模式，也需要再完成一次进化，成为“宇宙”。这意味着在主线剧情之外还需要有衍生外传、单人电影。几名主要角色的能力越发夸张，能够在故事里“独当一面”，给通过人物来开发衍生作品提供了客观条件。而同一时期，戏外的“飞车家族”并不如戏里那么和睦。“后来者”道恩·强森被曝与范·迪塞尔矛盾深重，两人在《速激8》的线下宣发场合几乎从不同框，数位主演分成两派在社交媒体上打了几轮口水仗，这股“另立门户”的势头也催化了外传电影的诞生。

《速度与激情：特别行动》由道恩·强森和杰森·斯坦森担纲主演，和正传系列的开山作一样是“双雄戏”，但基本和飙车没有关联，主题成了“硬汉拯救世界”。该片的豆瓣评分为全系列最低，IMDB评分也在第四部之后垫底，全球票房7.59亿美元，不如早了它六年的《速激6》。

这部电影上映的同年，还有一部动画剧集《速度与激情：特工飞车手》上线Netflix，主角是“唐老大”的表兄弟，主要瞄准儿童市场，“速激”宇宙初步成型。

由于拍摄时间要求太紧，林诣彬在《速激7》开拍前就离开了系列，而他回归执导的《速激9》里，也没有强森和斯坦森的身影。经历了核心主演离世，走过“三部衰落”、“系列崛起”、“开辟宇宙”3个清晰的阶段，“速激”IP20年的历程和绝大部分电影系列比起来都显得与众不同。在北美的票房号召力达到瓶颈时，中国市场的扩大让“速激”依然不缺资金回笼地。从《速激7》开始，中国内地对影片的票房贡献就超越了北美本土，是“速激”系列的全球第一大买方。

《速激8》上映时，国内的首周票房占全球比重达到36%，接近第2至9名的总和，周六日甚至两倍于北美的同期收益。《特别行动》挤进了2019年内地票房榜前十，是前十名中唯二的进口片，仅次于《复联4》。

上世纪80年代起，简单粗暴的好莱坞肌肉动作片就开始在中国内地走红，史泰龙、施瓦辛格是一代人的银幕偶像。1994年好莱坞进口片正式入华，《亡命天涯》和《真实的谎言》斩获前两年的票房冠军，题材也都是相似的动作类型。国内男性群体对此类电影的喜好具有一定历史基因，据灯塔专业版数据，“速激”6-9部的男性受众占比均在60%以上。相较于在北美从世纪初开始的悠久历史，“速激”在2009年引入国内时已经自我进化成了动作片，国内缺乏赛车文化丝毫不影响观众迅速接受“速激”。有学者认为：“60、70、80后的观众在影院里体验到了类似大洋彼岸的星战粉丝遇上《星战》续集的心情。”而2009年总票房不过60多亿内地电影市场，到2019年已突破600亿，“速激”正好踩上了中国市场的崛起曲线。

另一方面，同样风头强劲的“超英大片”出自美漫，具有一定角色、典故的观影门槛，对幻想类题材完全无感的观众很难培养出观影黏性。而“速激”的场面升级仍大致可归入现实主义范畴，《速激7》中的高空跳“车”、飞跃高楼，《速激8》中的天降汽车雨、对抗核潜艇，尽管越来越失真，但对于观众而言，依然是在物理定律内的“奇观”景象。

某种程度上，“速激”系列能长盛不衰的魅力，符合电影诞生之初的功能——记录奇观(而非创造奇观)。当下观众在影院里能感受到的血脉贲张，和120多年前的电影观众看到卢米埃尔兄弟《火车进站》时的惊异、兴奋，没有什么不同。“你总会想知道下一部到底还能拍出什么来”，范·迪塞尔这么诠释“速激”的吸引力所在。而系列继续发展的瓶颈也在于此。多年来，观众们都在调侃：“速激”的动作戏已经来到了地球边界，再拍只能去太空了。

在《速激9》的一支预告里，的确出现了安置火箭推进器的汽车飞上天空的画面。但如果真的一脚油门飙进科幻领域，或许反而会失去它最独特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