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正非:从四年无一单到电信巨头 讲述华为悲欣三十年
摘要:“从1999年到2007年,我自己有多次感觉活不下去的时候。但我有一个最大的优点,我懂得释放,懂得倾诉。实在受不了了,我就往外打电话,诉说自己的心里感受,没有一个人会劝你自杀的。”
任正非今年74岁了,这距离他创办华为刚好30年。
30年前,任正非在经营中被骗200万元,被国企南油集团除名,又与妻子离婚;他的事业从代理香港公司的HAX模拟交换机重新开始,即深圳的“二道贩子”。
今天,华为已是年收5 200亿元的巨鳄,超过BAT总和。而且,与几年前运营商业务、企业业务为主打不同,华为消费者终端业务做到了1 780亿元。
然而,任正非仍在求变。
在2017年2月17日的内部会议上,任正非说,华为要抓住全球十亿未连接家庭宽带的机会,把公司销售目标推向2 000亿美元。
说任正非与华为是中国企业界的奇迹、传奇、骄傲或是脊梁,似乎都不为过。
一个佐证是,近十年来,“揭秘”华为的出版书籍没有一千本,至少也有七八百本。华为可能是中国企业家研究、学习、琢磨最多的企业。
但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华为模式”一词,也没有人能用简练的语言概括任正非的管理思想,中国的学徒里至今都没有出现第二家华为。
联想的后生杨元庆、郭为都去华为研发部门取过经,立志做高科技的联想。任正非语重心长地劝他们:你不要做研发,研发没什么用,你们的长项不是做销售吗?
联想不能学华为,99.9%的中国企业可能也概莫能外。
确切地说,华为30年,并非一家公司,在头在尾实则是两家完全不同的企业;44岁的任正非,与74岁的任正非,也并非同一个人,站在不惑之年看古稀,亦是平地仰视高山。
如果不能体会30年来任正非所体会的苦,“华为模式”就是伪命题。这30年,恰恰也是一家中国公司迈向伟大企业所经历的规模的提升、市场的扩张、视角的转换,以及价值观的颠覆、认识论的变革,还有中国从官宦社会到真正商业社会转变的过程。
「华为是学不会的,只有磨砺。」
1%的修行
任正非给人的印象,可能是中国企业界里最“割裂”的。
一方面,他脾气火爆,是一位不配合治疗的糖尿病患者。华为前副总裁李玉琢曾劝任正非少发火,为身体考虑。任答:我发火时血压从不升高。李只敢心里嘀咕:你发火时,谁敢给你量血压?
另一方面,任正非又给人亲和、朴素的印象。即便在国内,任正非也会给酒店服务人员小费;他在机场打出租车,在食堂吃工作餐的照片在社交媒体上广为流传。
优、缺点同样明显,「任正非说:不要努力修炼做一个完人,抹去棱角被压抑很痛苦,不如把改造自己的精力贡献给集体。」
如此自知之明,是任正非在30年前悟到的。
任正非人生前几十年很苦。苦到什么程度?他在回忆文章中写母亲每到月底就去借三五元,以便一家人度过饥荒;以及年轻时自负、不知事、不懂团结而被碰得头破血流,大学入不了团,当兵入不了党,处处被人孤立。
筹借21 000元创立华为时,任正非已是生活贫困,人生路窄。不惑之年的他对自己说:世界开始疯起来了,等不得我的不惑了。
前十年的华为,是没有办公会议的。
任正非飞到各地去,听研发、销售汇报,他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哪怕只是一堆乱麻也听着,给予理解、支持。
因为任正非自知,自己对技术、财务和管理都是半懂不懂,不如就做敢于放权的组织者;舍弃自己过去的无知、自大,团结大家一起奋斗,才能摸到时代的脚。
华为的第一个十年确实充满野性。中华英才网总裁、原华为销售张建国开着一辆破吉普跑市场,三年跑下来可以随手画一张福建省县级地图。在俄罗斯,华为四年没有一单生意,华为人硬是死守在西伯利亚,熬到西门子、阿尔卡特都撤资,慢慢做到十亿美元的业务量级。
多年后,任正非总结华为的组织是狼狈为奸,狼擅长集体进攻,狈擅长聪明算计。
最重要的是,任正非只给自己1/6股份。后来股份不断被稀释,到今天只剩下1.01%。拥有17万名员工的华为建设了规模近10万人的员工持股计划。
任正非历来愿意给员工最大胆的回报,员工自然愿意拼命,任正非笑答华为「“分赃”分得好」。
从某种程度而言,创办华为是任正非的修行;他首先放下了自己,44岁前那个孤立自己的任正非。
事实证明,任正非拥有作为组织者的天赋,他对机遇和危险有着敏锐的嗅觉。
1992年的一天,任正非站在办公室的窗边,一字一顿地对干部们说:这次研发如果失败了,我只有从楼上跳下去,你们还可以另谋出路。
当时,华为的交换机代理生意做得还不错。但是任正非发觉越来越多的公司进入交换机代理市场,利润正被迅速摊薄。一旦某个国内厂商获得技术突破,以低成本杀入,华为就危险了。所以,华为一定要从代理转向研发,搞出自己的数字交换机。
当时,华为是没有钱搞研发的。任正非向某企业拆借,利息高达20%~30%,可谓孤注一掷。
就在华为研发出自己的交换机C&C08的1993年,国内95%的交换机企业都死掉了。华为靠赊销、农村包围城市的推广才勉强活了下来。随着技术积累越来越多,华为销售收入迅速破亿元、破十亿元。
此后的岁月里,任正非多次在历史的节点上“拯救”华为。而获得成功的关键,任正非认为首要在于用利益分享的方式,集中了集体的才智。
但是,组织者任正非最终还是累倒了。
焦虑十年
2003年,任正非的健康状况很糟糕了,动了两次癌症手术。
前十年放权式的管理,导致华为山头林立,派系诸多。为安抚人心,平衡各方,“甩手掌柜”渐渐磨成“文化教员”。加之华为规模不断扩大,到本世纪初已具十万人规模,行政工作日渐繁杂,“文化教员”又渐渐磨成“CEO掌柜”。磨着磨着,创业前没做过“官”的任正非越来越觉得自己被架在太阳底下烤。
华为的第二个十年,令人焦虑。任正非在回忆文章里写道:IT泡沫的破灭,公司内外矛盾的交集,我却无能为力控制这个公司,有半年时间都是噩梦,梦醒时常常哭。
事实上,此前中国从未出现过类似于华为的上规模的民营通信公司,有关它的一切都需要先驱摸着石头过河探索。
1997年圣诞期间,任正非去了一趟美国,参观了休斯公司、IBM、贝尔实验室和惠普。IBM副总裁送了一本哈佛出版的大项目管理书籍,任正非后来又买了几百本发给高管。
相较知名的《华为基本法》,这次参访被一些研究者忽视,但它却可能是华为历史上最重要的转折点:一家自由散漫的浪漫公司,慢慢地开始向功利实用企业迈进。
任正非最推崇的是IBM时任CEO郭士纳。当时,郭士纳使巨亏160亿美元的IBM起死回生,而且他也是一位不太懂技术的管理者。
回国后,任正非进行了两天的高层传达与研讨,立即开始照搬郭士纳的做法。如提倡集体主义,对事不对人,业绩考核以绩效为导向,确立公司唯一目的是为客户服务。
从那以后,任正非常讲「“脑袋对着客户,屁股对着领导”,员工要舍得为客户花钱,但不得招待领导。最拼命的服务,是华为第二大法宝,第一是给员工最大胆的回报。」
任正非在内部讲话专门强调:我们不能什么都学,那样的结果只能是一个白痴;因为这个往这边管,那个往那边管,综合起来就抵消为零;所以我们只向一个顾问学习,只学习IBM。
1998年,华为斥资千万美元邀IBM进行流程再造,希望嫁接IBM的管理。
华为开始巨变。
比如,任正非不再允许研发人员闭门造车般地做研究,尤其反感技术人员对技术宗教般的崇拜,而是要求他们做“工程商人”,只能研究卖得出去的技术。
在行动上,华为掀起了一场“反幼稚运动”。任正非把那些因不符合市场需求而废弃的板材发给了犯错的技术人员,要求他们摆在家里客厅时时提醒自己。
同时,任正非在《华为基本法》中加入了「“压强原则”」,即以超过主要竞争对手的强度配置资源,要么不做,要么重点突破。
高投入的研发,必须换取高产出,此为华为基本的技术研发模式。而判断一项技术是否有“钱景”,任正非判断的标准就像中国人“打麻将”:盯死上家(跨国公司),卡住下家(国内竞争对手),看好对家(客户)。
这些做法,使得华为的响应速度总是比客户需求发生更快。1999年,中国移动准备做预付费业务,华为不但早就做好相关研发,销售部门还第一时间接洽中国移动,以两年零利润抢单成功,到二期招标时便赚得盆满钵满。
但是,“压强原则”也让华为人喘不过气来。比如,客户要求30天定制产品,市场经理对产品经理要求25天,产品经理对项目经理要求20天,项目经理对干活的人要求15天……
层层重压之下,加班成为华为一景,狼性华为的说法在外界不胫而走。需要注意的是,任正非从未把狼性文化等同于加班,他只赞扬过狼团结、坚毅、奋斗的精神。华为很早就出台过加班需要申请的制度,周六周日还会停空调停水。
但是,这些制度到了下面变了形。2007年,华为发生一起试用期员工自杀事件,掀起舆论轩然大波。
在之后一次内部讲话中,任正非要求每级行政管理团队都要和员工有固定时间的沟通,十分钟、十五分钟都是可以的。
在那次会议上,任正非表情痛苦的一段话令人动容:
从1999年到2007年,我自己就有多次感觉活不下去的经历。有相同的经历,所以我才有这么多感触。但是,我有一个最大的优点,我懂得释放,懂得倾诉。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我会往外打电话,诉说自己的心里感受,没有一个人会劝你自杀的。
宛若高僧索达吉堪布所说,苦才是人生;多年后,任正非有感而发:「人生是美好的,但过程是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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